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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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灵玉：

其实我一直搞不懂你。正如你一直搞不明白我。这其实是很荒谬的一件事，我们是已结合的哨兵与向导，我所有微妙的情绪你都能感知。可我越与你连接，越读不懂你的说的话。你究竟在隐藏什么，又在意什么？我在心中感觉到的和你说出的往往相反，我在你心中感到喜悦，感到期待，听见的却是“我们不应该见面”。 好吧。也许我也不诚实。但我有借口：我的工作不允许我诚实，就如你的工作不允许你不诚实。在交界线上游走那么多年，早晨醒来时常忘却自己是谁。将情报敲进文档时，开头总要愣一会儿。这是给谁的信件？是给塔，还是给上司？是给敌人，还是给朋友？ 张灵玉，这可能是我最后一封信。当我打开我脑中的文档，我很清晰地知道这封信的去处。 它会去向你。张灵玉。它会去向联盟一级天体工程设计师张灵玉先生的精神域里。 来找我吧，只有你能找到我。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只要你想，只要你睁开眼睛看看，你一定能找到我。

[V-A.1000.42.146]

来吧，找到我。

你的哨兵， 夏禾

联盟与帝国已经迈入和平纪元很多年，比起流血冲突，在贸易和尖端科学上夺取优势变得更加重要。曾经的战争机器，哨兵与向导也逐渐流向尖端制造行业。 联盟北部。在群山之间藏着一座天体工程研究所。它负责制造航天器与卫星，除了比大部分研究所简陋之外，研究所百分之九十的工作人员是哨兵或者向导。这让它的工程精度与效率远远高出其他研究所。驻守在这破地方的小组被称作“甲申小队”，小组自诞生起就只有一个任务：实现宇宙航行。 “停一下。”张灵玉忽然说。 “嗯？”张楚岚回过头来。他手一抖，差点钉岔手里的零件。这从没发生过，或者说，自张灵玉调来甲申小队后，这种意外再也没发生过。 “精神链接怎么断了？”张楚岚马上发现问题所在。 张灵玉皱着眉打开团体频道：“所有人暂停五分钟，我出现了一点情况。” “预计多久解决？”王也的声音传来。 张灵玉的“不知道”还没说出口，马仙洪便在那头嚷嚷：“放轻松啦，你慢慢来，我去歇会儿……” 张灵玉表示收到，又在旁边自行挣扎了好一会儿，情况依旧没有任何好转。 “怎么了？”他是这一代最强的向导，在这之前从没出过这么久的岔子。张楚岚走过去，在他肩上拍了拍：“是不是最近赶工太累了。” 张灵玉依旧皱着眉头，他摇摇头，看向张楚岚的目光一反往常的迷茫：“我感觉不到了。” 张楚岚懵了：“啥？你失感了？” “不是，我没有失感，我是感觉不到她……等等，你说失感？失感会让精神链接消失？”张灵玉讲到这里，忽然失去了声音。张楚岚看着他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揣测道：“你的意思是，不是你失感了，是那一位失感了？” 张灵玉怔怔地点了点头。 “我感觉不到她了。”他说，“我的精神域有一半凭空消失了。” “和你结合的那位哨兵失感了。”张楚岚继续提炼，“你确定吗？” “我还不……”张灵玉话还没说完，张楚岚已经摁开团队频道进行暴风输出：“最高级别警报，我再通知一遍最高级别警报，我师叔对象失感了，重复一遍张灵玉的一夜情对象失感了，最高级别警报，所有感兴趣的朋友们我再说一遍最高级……” 张灵玉一个膝击把他踹倒在地。

联盟最年轻的工程负责人一敲铃，把整个甲申小队提前一个小时拖进了午餐时间。困苦环境中能支持人的一是食物二是八卦，现下两者齐备，食堂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消息很快扩散出去，本来在隔壁焊东西的陆玲珑听闻，电焊枪都没放就杀过来。那架势不知道是来听八卦的，还是来把姓张的脑袋敲出一朵花的。 “所以链接就消失了吗？”诸葛青眼睛都快睁开了。 “等一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办公室吗？” “有风告诉我……” 眼看珍贵的午饭时间变成研究所的联欢会，张灵玉看着面前的群魔乱舞，怒气值终于爆表。他忍无可忍地展开了精神屏障。一众哨兵就像被按了静音键，世界安静下来。 “吃，你，们，的，饭。”张灵玉在他们脑内广播道。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不知道。她到底是谁我无可奉告。你们不会有任何消息。”张灵玉一字一句地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风波本该平息。可偏偏午饭快吃完的时候，张灵玉的恩师，联盟工程院士张之维忽然领着一群西装革履的上级领导出现在这狭小、不通气的食堂里。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灵玉。”张之维叫他，“这里有几位长官想了解一下情况。” 老人顿了顿，又说：“‘她’的情况。” 惊动高层的八卦！所有人都震撼了。陆玲珑一下子掐上张楚岚的大腿，后者想叫却叫不出，硬生生地憋成一个番茄。 张灵玉跟着走出去，食堂门一关，里头顿时传出一股动物园开饭般的呜泱。 ……出息！张灵玉痛心疾首。

“夏禾失踪了。”高层决定快刀斩乱麻，“帝国上下乱成一团，我们的线人说，她坦白自己的间谍身份，带着核心情报失踪了。” “她……不是叛变了吗？”张灵玉迟疑道，“我理一下，夏禾半年前单方面向联盟报告辞职，作叛变处理，现在却带着核心情报失踪了？那，那她……” “你想问她到底是哪边的？”高层敲了敲桌子，“我们不清楚她的阵营。据线人报告，她辞职后没有输出任何关于我们的情报或是暴露自己的身份——直到几天前她失踪。” 张灵玉机械地运作着：“哦……” “现在帝国发了疯一样找她。”高层继续说，“但她就和人间蒸发了一样。不奇怪，夏禾是我们培养出最好的间谍，这对于她来说不难。” “但是他们有精神雷达技术不是吗？”张灵玉迅速地接话，“利用多名向导展开精神搜索，可以精准定位到一个区域里的所有哨兵。夏禾是哨兵的话……” 他猛地抬起头来。 “她不再是哨兵了。”他喃喃道，“她是故意失感的……” “敌军找了几天，没有任何下落。我们也确认夏禾没有回国。前天帝国已经在所有交通枢纽设置卡口，她再移动的可能性极低。就在几个小时前，夏禾进行了全频道广播，曝光了自己的身份。问题是，谁都找不到她。”高层继续说，“不论是我们，还是敌人。谁都找不到她。夏禾现下手里握着至关重要的线索，我们需要这些线索。” “我们知道你是她的结合向导，我们也知道你对于被调到这个小研究所这件事耿耿于怀。”高层敲敲桌子，“事到如今，只要你能找到她，我们将不再追究你们的违规结合。” 张灵玉咽了口口水：“她全频道广播了什么信息？” “除了她的真实身份之外，就是一条密码了。”高层推推眼镜，“V-A.1000.42. 找到我。”

[V-A.1000.42.146.] [来吧，找到我]

张灵玉咋舌：“……那不是梦！” “什么不是梦？”高层立马跟上。 张灵玉报告说：“今天黎明，我精神域里出现了夏禾的讯息。我以为是梦呢……但那条密码也出现了，确实是她留下来的。” “她还说什么了？”高层们集体战术前倾。 “她说了一些……比较私人的话。然后给了我这段密码。”张灵玉说，“啊，她让我找到她。” 高层那边顿时传来一阵抽气声。另一个人说：“也就是说，你能找到她。” “她认为我能找到她。”张灵玉干巴巴地说。 “好！”高层一拍桌子，“那这件事就由你来做！你要抢在敌军之前找到夏禾！” 张灵玉懵了：“可我只是一个工程师……” “你是军校出来的工程师。”他的肩膀一重，是张之维把手放了上来，“你虽然没有实战经验，但该学的都学了。我知道你的能力在哪。” “她手中掌握着敌军的情报。”高层接上话，“是这些年她攒在手里的所有情报。只要我们得到那些情报，对联盟的发展……” “这就是你的任务。”他一拍板，“联盟会给你需要的一切资源。你帮我们找到她。你需要什么？” 领导的话像一串鞭炮一样炸下来。震得张灵玉眼花缭乱五感退休。 他愣了一会儿，说：“我需要……甲申小队一个月的带薪假期。” 顿了顿：“全体。”

甲申小队天降大假。接到通知的时候差点把张灵玉供上机床大喊菩萨。张灵玉说假不是白放，我们得找到一个叫叫夏禾的人。 冯宝宝提问：“谁是夏禾。” 马仙洪秒答：“我超，这你都不认识啊，敌国八卦小报隔三差五的头条，副首相光明正大的情人。外号‘红麻雀’。” 诸葛青敲敲桌子：“消息晚了哈。就在几个小时前，全频道广播，她是联盟从小培养的色情间谍，手握着巨量情报人间蒸发了。” “是只漂亮的红麻雀。”他总结说，“小张老师找她做什么？” “你上班又摸鱼。”王也忽然说。 “靠！”诸葛青大骂，“这不是重点！” “她是我的结合哨兵。”张灵玉平静地说，“我需要找……” “哦竟然还是哨……我擦？张灵玉刚才说什么了？” “啊？第一色情间谍？” “你的意思是头号色情间谍是你老婆？” “啊？是真的吗？我有一股等了这个消息好几年我都做好了张老师的结合对象是路边一只野猪的准备结果我擦真这么猛？” 咣！冯宝宝一榔头把人敲到地上。 “找啊。怎么找。”她说，“没线索的话，从这里一路挖地挖到边界都要三年咧。”

张灵玉当起甩手掌柜，留下队友研究，自己则去了研究所门口。张之维果然在那里等他。老人的背影犹一棵松树，站在烟尘里显得仙气飘飘。 “竟然还把您惊来了。”张灵玉恭敬地说。 “这事是你当初闹出来的，肯定是我给你收拾啊。”老人笑吟吟地说，“最近过得怎么样？条件艰苦吗？” 张灵玉刚想说话，老人便打断了他：“肯定得辛苦。当初出那么大茬子，不把你流放个十年都对不起我签的文件和写的检讨。” 如果在场的是张楚岚，他会说：“可您签名是Ctrl+V贴上去的，检讨都是网上搜的模板Ctrl+F套的，那算什么签名和检讨啊！” 可在场的是张灵玉，他只会说： “对不起。” 老人瞟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嘴里嘟囔了句什么话，仔细听好像是什么不可雕也。只闻张灵玉再说：“您说的对，是我没有控制好自己，是我……” “别‘是我’了。”张之维痛心疾首，“是我，是我行了吧，出息。” 张灵玉不语。 老人看他的样子，又叹了口气：“我不只是为了这些才来的。” 他语重心长地说：“灵玉。对于向导来说，失去结合哨兵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它可以重创你的精神与心灵。很多人在这痛苦的折磨中闭上眼睛，再也没有醒过来。” “你是我一手栽培的。你是个好孩子。”张之维说，“我不想看你经历那些。”

“是密码。”张楚岚说。 “来，书记员记下来，‘是密码’。”马仙洪转着笔，“多么重要的三个字，是个人一定看不出来。这一串字母加数字竟然是密码！” “重点是由什么组成的，你看，全频道广播的密码到42就结束了，张灵玉脑子里多了个146，这个146应该很重要。”冯宝宝帮他把话顺下去，“我觉得是坐标。” “那也太简单了。”马仙洪“嘶”了一声，“真是坐标早被破译出来了。” “那就试。”诸葛青把电脑搬上台面，“老王，我先把市面上的加密方式爬下来发给你，我从前往后你从后往前，导进程序一个个试。” 王也抽出自己的笔电：“硬试……老青可以啊，我算看出你平时是怎么摸鱼的了。” “No no no.”诸葛青摇摇手，“爬虫只是个小玩意儿，摸鱼可是个大学问……” “等着看吧。这百分之百坐标。”冯宝宝从桌上抽出一根pocky递给陆玲珑。 “直接输入42.146.按照经纬度有四种搭配，三处在海里。”陆玲珑说，“最后一处在岛上。除非红麻雀飞了，不然可能性不大。” “所以前面的字母是有用的。”冯宝宝和张楚岚同时说。 冯宝宝耸肩。张楚岚冲她笑笑，继续说：“但是V和A能代表的东西太多了。比如‘吸血鬼’和‘苹果’。” “‘天鹅绒’和‘杏子’”陆玲珑嘟囔道。 “AV？”冯宝宝迟疑地说。

全场安静。

“是张灵玉回来了吗？为什么这么安静？刚才这里嗡嗡嗡嗡的吵死我了。”马仙洪把耳机摘下来。 “嗯……”诸葛青举手，“如果V和A是有关联的，能搭配的词就少了。” “就像‘吸血鬼’和‘狼人’这种搭配？”陆玲珑举手。 “Bingo.”诸葛青说。 “你一个人长了几个耳朵，你是不是六耳猕猴啊？”张楚岚吐槽道，“你看看老王的解码都快从100%爬到13%了，你还在6%。” “我说了摸鱼是一种学问。”诸葛青把他推开，“恭喜大老王，搞定了。” 王也忿忿地摘下耳机：“搞定了。我做了93%的工作，你做了7%。” 诸葛青冲他抛了个媚眼：“Bingo！” “所以有头绪吗？”张楚岚忽然转身。 “吵死我了。”张灵玉一来就拉低了所有人的听力阀值，“你们没把自己吵死真是个奇迹……” 马仙洪起若游丝：“快了……能不能来个人把诸葛青抬走？” “V-A词组。”张灵玉思索了一阵，两个单词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Vega-Altair？” 张楚岚吹了声口哨：“织女星牛郎星？这也太浪漫了吧，这是在求救还是在写情书啊？” 张灵玉脸上飞起一阵红晕：“……我怎么知道。” 他压下心中隐隐的不安。精神域的另一端仍旧毫无消息，他已经习惯那边的声音，全然的寂静就像一只巨大的眼睛，在他的精神域扫视、窥视起所有秘密。

我想找到她。

这个声音响起来。张灵玉心里不免一揪。 没错，我想找到她。她身上有战略情报，找到她对联盟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张灵玉对自己说。所以我想找到她，他们只需要知道这些。

“我说了是坐标。”冯宝宝把腿往桌子上一放，“给钱。” “噫……”众人把游戏币扔到桌面上。 “夏禾自己就是间谍。”张楚岚叼着根棒棒糖，“她应该不会用市面上的编码手段。所以这条密码很可能是最简单的东西。” “坐标。以及放大倍数。”冯宝宝用脚点了点白板上的“1000”，“但是一般地图靠坐标就够了。夏禾却点明放大倍数，说明这不是一般的坐标。” “这是个流动坐标。”张楚岚继续说，“V-A，Vega-Altair，织女星牛郎星。以这两星为轴，将敌国地图放大一千倍，坐标42，146即是她的所在地。” 马仙洪举手，“但恒星是运动的。” “这就是她聪明的地方。”王也说，“星星是移动的，不止上下移动还左右移动。也就是说除非掌握精准时间，没有人知道这个坐标代表哪里。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她的定位都在变化。而且我们有两种可能性，以织女牛郎垂直线为横轴或是竖轴。” “那怎么找。”陆玲珑饶有兴趣地说。 “解铃还需系铃人呗。”冯宝宝拍拍她的肩膀。 “竖轴。”张灵玉忽然说。 “小张老师怎么知道的啊？”冯宝宝懒洋洋地向后一仰。 “因为银河。”张灵玉笃定地说，“因为横亘在中间的是银河。”

“横亘在中间的是银河。”男孩说，“上面那颗是牛郎星，下面是织女星。” “但如果我这样子躺着。”女孩换了个方向躺下，“上面的就是织女星了。” “牛郎星的左边和右边有两颗小星星。”男孩解释道，“你把它们连在一起，就会指向织女。看到了吗，这三颗……” 他用食指一划，一道白色的亮光顿时点亮了星空。 “哇。”女孩赞叹一声，“精神域还可以这么玩啊。” “按理来说，你可以掌控精神域里的一切。”男孩皱眉。 “我不行。”女孩耸肩，“也许因为你是向导吧，我搞不来这些精神上的东西。” “你试一下。”男孩下意识说，“集中注意力，想着你要画一根线。” “像这样？”女孩伸出手去，她皱着眉头，使了好大力气，终于在漆黑的夜空里留下一个光点。 她惊喜地说：“成功了！”

“然后她就锁定你了。”张楚岚听得津津有味，“小张老师，你可以啊。知道怎么操纵精神域，不知道哨兵在向导精神域里留下印记会锁定向导？说你天生情种你还否认。” “我那星期刚学这些。”张灵玉红着耳朵反驳，“我才七岁。” “那她八岁。”诸葛青抓过桌上的冰咖啡来了一口，“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怎么想到在精神域看星星的？” “我的精神域一直是夜空和海。”张灵玉说，“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说自己从没看过星星。”

“我想出来看星星。”年幼的女孩身着一袭白衣，“我今天刚读到的。绘本上说晚上会有星星。可是天花板上没有，我想，一定是天上才有。我就跑出来了。” “你从没看过星星。”七岁的张灵玉把话重复一遍，“从来没有？” “没有。”女孩眨眨眼睛，“晚上，我们就要回到宿舍去。” “你没有出来过？”张灵玉又问。 “没有。”女孩眨眨眼睛，“老师不让我们出来。” “你是怎么跑出来的？”张灵玉又问。 “趁她不注意，把钥匙偷了。”女孩耸肩，“用完之后把钥匙塞回门下面，这样就没人知道是我偷的了。” “但是这里看不见星星。”张灵玉说，“今天雾太大了。”

“好吧。”女孩撇撇嘴，“我只能溜出来这一次。下一次，他们就会发现了。” 她垂着眼睛的样子可怜极了。小张灵玉想起自己漆黑的精神域，一拍脑袋道：“啊！有个方法。我能感觉到，你是哨兵对吧。” 女孩点点头。 他想起今天课堂学到的知识，慢慢地释放出自己的精神触角。碰到的时候女孩吓了一跳，张灵玉赶忙在现实中拉住她，这才没让她蹿到房顶上去。 “闭上眼睛，感觉一下。”他急切地说，“你能看到吗？” “乌漆麻黑的！”女孩惊恐地说。 “你等一下……”他拉住她的手。 下一秒，繁星照亮夜空。

“我背下来了大多数星星的位置。”张灵玉说，“所以……位置还原得蛮成功的。只是亮度比较……僵硬，看起来很假。” “现在很漂亮啊。”张楚岚指出。 “因为我一直在改进。”张灵玉揉揉鼻子，“被锁定了之后……她不是总跑进来看嘛。” 人群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我想现在就回去上班。”有人说，“放个屁的假，我要被闪死了……” “那你上班。”另一人说，“我愿意放假。” “她怎么会没看过星星啊！”陆玲珑疑惑地说，“女生宿舍不至于不让人看星星啊。” “她不在宿舍。”张灵玉解释说，“她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她和我说那里还有很多孩子，每天要学习各种各样的东西。仪态、语言、密码、通讯、易容技术……” “间谍培训基地。”王也拍板。 “他们从小就在那里长大。”诸葛青接话，“情报是这么说的：基地对接了孤儿院，孩子一旦觉醒就会被接过去。普通的孩子穿白衣服，而如果被选中成为色情间谍……” “领口会绣上一朵玫瑰花。”张灵玉轻声说。 “这里只说会有特殊标记。”诸葛青敲下回车键，“没你说的那么仔细。” “我被她锁定之后，精神域受到极大的冲击，晕了过去。”张灵玉解释，“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喊了老师。自然被基地抓回去了。不知道他们因此看中了她什么，再一次在精神域里看见她，她的领口有一朵红色的玫瑰花。” “出色的伪装技巧以及反侦查意识。”张楚岚评价，“以及第一次见一个小男孩就能将他迷的七荤八素，甚至将他精神锁定的能力。” “后一个重要一些。”诸葛青说。 “你精神域的星星。”冯宝宝忽然说，“是你放上去的对吧。” 张灵玉点点头。 “那不就搞定了。”她一拍手，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所有人，“搞定了呀！这不就是个定点坐标吗？你现在只需要把敌国地图塞进你精神域的星图里，哎，一放大，不就出来了吗！” “小张老师连我！”马仙洪迅速举手，“我现在就把你精神域里的地图画下来！” “第一次认识的时候指了牛郎织女星，现在留密码也留牛郎织女星。”张楚岚和旁边的人说，“你品，你细品。” “味儿太冲了。”旁边的王也一脸不忍直视，“他奶奶的，我现在就想回去敲代码。” 马仙洪是甲申小队的人体打印机兼全联盟一级乐高玩家。他一连上张灵玉的精神域便开始疯狂工作，众人一开始还围在旁边，发现自己没什么用之后便作鸟兽散开始吃零食。只留下一个张楚岚坐在那里，时不时往表面上呆若木鸡的马仙洪嘴里塞半根Pocky。 “这就是你介意的东西吗？”诸葛青坐着办公椅滑过来，“她因为你变成了色情间谍。” “……倒也没有。”张灵玉说。 “难道你就是介意她是个色情间谍。”诸葛青痛心疾首，“职业歧视不可有啊小张老师！” “也不是因为这个。”张灵玉皱起眉头，“不然……” 诸葛青了然地拍拍他肩膀：“不然怎么会肉体结合？我懂，我懂。” 张灵玉的眼睛再一次安静下来。这是他专属的思考眼神。诸葛青看见他这个眼神，知趣地退开了。

小时候的夏禾是什么样的。张灵玉想。自那之后她再也没能溜出来。她的精神力并不强，二人的链接就像Wifi一样断断续续。她一连上就会跑进来玩，最后一次夏禾十四岁。再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那时她是什么样的？张灵玉回忆。

“我要走了。”女孩揉着领子上的红玫瑰，“这个学期毕业后，我们将前往帝国。”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张灵玉问，“实习期这么早？” 夏禾眨眨眼睛：“最高机密。” 她在他身边坐下来，白色的裙摆擦过坚硬的岩石地面：“但我觉得是上战场。” “战争结束了。”张灵玉望向她。 “不。”夏禾看向远处的地平线，“战争永远不会结束。” “他们说。我们出生，觉醒，被选中，为的就是这一天。”夏禾在空中做出一个芭蕾手位，那双手细嫩白皙，指如柔荑，“他们说我是万里挑一的人才，生来就是为了这个伟大的目标。” “去送死。”她说，“去前线送死。” 张灵玉没有说话。他六年的军校生活告诉他，在战场上死亡是最高的荣耀。可他此刻却嗅出空气中的悲伤。 “你想看看流星吗？”于是他问。 夏禾点点头。 几道亮光划过织女星的下方。张灵玉说：“既然能出来，你很快就能看见真正的星星了。” “是呀。”女孩平静地说，“至少有这么一件好事。” 她静静地靠在他肩膀上。就和小时候一样，看着星空于海岸之上逐渐明亮，看着流星擦出一道有一道白光。女孩说：“我该走了。” 说完，她扭过头来，掰过张灵玉的下巴，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 “告别吻。”她说。 “你忽然干什么啊！”张灵玉一整个宕机。 十四岁的夏禾站起身来，她耸耸肩，轻轻踢了了张灵玉一脚。 “你知道贬值这件事吧。”她说，“货币贬值，通货膨胀……” “在我的吻贬值之前。”她机灵地眨眨眼睛，“先送一个给你。” 这句话说完，她便消失在他的精神域之中。 下一次见面，便是十余年后。

但也没有现在这么空。张灵玉想。 精神域的另一边无风无浪，无声无形。人们往往会忽略一些藏在角落的东西，比如空调管道的风声，比如冰箱发出的嗡嗡声。可当它们消失了，存在感便变大许多。 张灵玉再一次走进自己的精神域。脚踩上水面的那一瞬间，他差点成为第一个在自己的精神域里溺死的人。 脚下怎么会是水呢？他惊恐地四处张望，乍一看，漆黑的星空里一切如常，直到马仙洪坐在一个小机器人上飘过来。 “小张老师？”他冲他打了个招呼，“我猜你在找……地面对吧。这不怪你，你这里黑不拉几的，我刚进来也差点淹死，要不是这个水陆两栖机器人，哦，我给她起名叫水性杨花来着……” 他没有听马仙洪继续往下说。地面消失了。张灵玉敏锐地捕捉到。那座悬崖，那座岩石海岸消失了。 那是属于夏禾的岩石海岸，自他们精神锁定的那天便存在于这里。

它完全消失了。

“精神域里的场景消失，代表精神力的完全衰竭，也就是彻底失感。”陈朵在屏幕那头说，“这种失感一般来自于垂体的不可逆损伤，一般由生命垂危造成。” “用人话讲，就是到这个份上她应该挂了。”远远地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你别理他。”陈朵说，“他脑子不太好使。” “你说谁脑子不好使！” 娇小的黑发女孩眉头跳了跳：“但是她没死对吧。” “没死。”张灵玉摇摇头。 她冲他点头示意：“我猜也没死，不然你也该疯了。” “帝国的生物技术走在我们前面。他们有一种生物制剂。”陈朵继续说，“三所这边有记录，我给你调出来……” 陆玲珑感叹：“这种机密说调就调啊。” “生物三所有外挂。”冯宝宝说。 “三所全是外挂。”张楚岚纠正她，“就和我们似的，要不是宝儿姐实在搞不来生物，她也得在那。” “我搞得来。”冯宝宝用笔敲了敲他的肩胛骨，“是你把我拖过来画图的，要不是你我就在生物三所无痛领工资……” “这个药。”陈朵拖出一个文件，“我们在敌方生物所有人，如果间谍之间建立连接夏禾应该是拿的到的。它能压抑垂体，彻底停止激素分泌。代价是人体被强行拖入冬眠模式，无法醒来。需要向导进行唤醒。要是在身体崩溃前还没醒来……那就醒不了了。” “冬眠状态最多撑几天？”张灵玉迅速问。 陈朵摊开手心：“乐观来说，五天。” 众人齐齐看向研究所上方的电子钟。 已经是八月二日，夏禾已经进入冬眠三天了。 “搞定！”马仙洪的声音从大厅的另一边传来，“星图坐标配合帝国地图放大一千倍，北方对准张老师精神域内的北极星，南对南十字。夏禾没说中心放哪里，大概暗示中轴既是帝国中心坐标。地点出现了！好家伙她在玩什么啊，这也太鸟不拉屎了吧？” “你画哪里了？”时间只剩下两天，众人心急如焚。 “我是傻子吗！”马仙洪怒道，“领导这么多我画纸上画电脑上被人看到怎么办，我画张灵玉精神域里了！”

“虽然很想和你们一起去，但我和老王还是做后续支持比较靠谱。”诸葛青拍拍他的肩膀，“一路小心。” “身份证，路线图，交通卡。”王也一件一件打印，“老马说给你们画假钞，被我回绝了。” “姓王的你不相信老子的技术！” “门儿都没有。”王也说，“你想他们死那边吗。” “那也不能为帝国经济做贡献吧。”马仙洪说。 王也啧一声：“他们就进个边界做趟车把人接了回来，能做个二斤贡献？” “预计到达时间是一天，预计离开时间也是一天。”王也继续说，“你们需要马上找到她并带出来。定位已经装好了，我和老青会一直看着你们。按照计划，她会在三所苏醒，这样营养什么的都可以跟上。” 他一挑眉：“我不觉得会按照计划就是了。应急营养剂在张楚岚包侧边的口袋里，宝儿包里有应急医药箱，里头有肾上腺素。” 陆玲珑正在拆卸重机枪。重工组唯一的扛把子拿得起扳手扛得动机枪，这次行动力负责武力掩护工作。 “我希望用不上我。”临走前，她冲张灵玉眨眨眼睛，“小张老师应该没协助过真开起火来的哨兵吧。”

从研究所乘飞机到东部边境，过关的时候，海关人员问：“你是做马匹繁殖的？” 张灵玉嘴角一抽：“是的。” “最近联盟宠物市场不景气啊。”海关咂咂嘴，“还是帝国的种马好使一点哈。” 诸葛青做的什么身份啊！张灵玉心道。 他后面是张楚岚。 “你的职业是？”海关问。 “我吗？”张楚岚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我是前面那位的男仆！” 张灵玉差点在海关过道摔个狗吃屎。

他们赶上最快的一班车，两个半小时后又打了个车去到某自然保护区。等他们到达可以扎营的地方，已经是八月三号的凌晨一点。这一带都是草原，没有房屋也没有树木，一抬头便是万顷星空。一行人灰头土脸地生了火，冯宝宝像条毛毛虫一样团在睡袋里，冲天狼星扬了扬下巴。 “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她说，“星辰大海！” 张楚岚躺在地上，他打了个哈欠说：“师叔，开个GPS我看看呗。” 他口中的“GPS”指的自然是马仙洪画的那张地图。张灵玉轻巧地连接上在场的三个人，将他们带入自己的精神域。 “我们在这。”他用手指一点，“她在……这里。” 接下来还需要走七个小时。 “她选了一个好地方。”从精神域出来后，张楚岚长叹了一口气，“抬头就是这么多的星星。” “你们当初为什么要搞航天啊？”陆玲珑看了一会儿星星，转头过来。 张楚岚说：“也没几个选项啊。我一身好本事，难道要去给他们做空调吗？” “空调非常重要。”冯宝宝一本正经地反驳，“如果没有控温，人在航天器里是一定会死的。” “好吧，因为自由。”张楚岚坦白，“在无边无际的宇宙里航行，没人管的着你，没人找得到你。你就在飞船里，一路往前飞啊飞——” “找不到吗？”张灵玉忽然问。 “找不到啊。”张楚岚说，“除非我想让你找到，不然我把灯一关，频道一断，谁知道我在哪？” 张灵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她和我说……只有我能找到她。原话是‘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只要你睁开眼睛，你一定能找到我’。” “答案都摆在你面前了。”冯宝宝说，“你精神域里的坐标轴既是解码密钥。她大概是这个意思。” 张楚岚看他这个样子，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窝火：“我说，你到底为什么要找到她？” 少年躺下去，翻过身准备睡觉。最后撂下一句：“你拉着我们横跨整个大陆，在虫子和高草地上走了七个小时。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答案。”

过了很久，久到张楚岚以为自己睡着了。张灵玉终于开口。 他说：“因为我爱她。”

“你对死亡怎么看？”少女轻启唇瓣。 他们坐在海岸上，银河的悬臂将二人揽入怀中。张灵玉看着庞大的星团，迟疑地说：“注定的终点？我平时不怎么想这些。” “为什么不？没有意义吗？”粉发女孩躺在他的腿上。 张灵玉哑了哑口：“和意义无关，就是不怎么考虑这些。” “我觉得没有意义。”夏禾说，“生和死都没有什么意义。” “我好像能懂。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只是心脏的跳动，氧气的交换，一连串的化学反应……”张灵玉喃喃道。 夏禾乐了：“因为你在我脑子里呀！你当然懂我在想什么。” “不，是我们在我的精神域里。”张灵玉纠正她。随后被少女报复地掐了腿。 “那就继续好了。”她小声说。 “嗯？”张灵玉感到一缕转瞬即逝的悲伤，低下头却看见夏禾扬着嘴角。 “活着活着，直到死去的那一天。”她说，“就这样吧。” “反正如果我死在一个地方，也没有人会来找我。”她耸耸肩。 张灵玉下意识地说了句什么，世界却静音了。他站在年幼的自己身后，看着自己翕动的嘴唇。 我说什么了？ 他看见女孩的笑脸，她笑着捶了他一拳，然后他们一起倒在地上。

他惊醒过来。

一轮明月挂在天边。他看见银河的尾巴，星空璀璨依旧，织女和牛郎星已经落到地平线之下了。 她不想死。 像一个印记忽然被激活。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一般击中了他。张灵玉的喉舌突然干涩起来，一簇火苗于他的心口燃起，一路朝上烧去。烧过他的锁骨，声带，口鼻。 夏禾的讯息是有意义的，她在用她的方式告诉他，她不再像当初一样，认为人生只是朝向死亡的踽踽独行。她想走下去，她想活下去。 所以她会写下那段讯息，她说：“找到我。” “你们说得对，星星是自由的。也许她不想再走一条死路了。”他对身边不知何时醒来的同伴说，“这便是她的目的吗？她想要自由，她的‘背叛’，难道也只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 张楚岚碰碰他的肩膀：“说实话，我觉得联盟做了个很错误的选择。” “一个溜出来是为了看星星的小女孩……怎么可能乖乖做听命于人的傀儡呢？”

他们从凌晨走到正午，终于在地平线上看见了夏禾的小屋。它的顶棚盖着茅草，远远看起来和草原上一块不突兀的岩石。 张灵玉推门的时候手忽然有点软，他想：近乡情怯也不是这个怯法吧？好在冯师傅眼疾手快地帮他推开了门，土块稀稀拉拉地掉下来，全砸在了张楚岚头上。 与他们想象的不同，联盟第一色情间谍竟然就躺在一条土橘色的沙发上。她身下铺着原著民手工编织的毯子，粉色长发流泻下来，看起来正在睡闲适的午觉。四人看到这种景象不禁一愣，好像脚步声重一点，沙发上的人就会醒来。 “心率已经很慢了。”冯宝宝速度最快，她把包一拉，迅速地给女人套上血压仪，“血压也不乐观。” “我这就链接她。”张灵玉跟在她身后，一把抓过夏禾的手。两人肢体碰撞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感到自己强烈的心跳。 就和那次一样。

两年前，他代表联盟天体工程年轻一代的精锐力量，前往帝国参加研讨会。在庆功宴上，帝国二把手露面了。大家朝他举杯致意，张灵玉却一眼看见了他怀中的女人。 他的精神域猛烈震荡起来。 精神链接这种东西很难解释清楚。目前没有任何科学可以解释他是怎么认出她的——至少张灵玉这么觉得。 他们只在现实中见过一面，那是将近二十年的事情。自他们上一次在精神域里见面也过了十年有余。她的面容与身形都已经改变，他依然一眼就认出了她。 下一秒，女人皱了皱眉，随即朝他看来。宴会厅几百号人，这段年久失修的链接竟然指引着他们一眼找到对方。张灵玉感觉到她的精神触手，他想都没想就碰了上去。他们的精神域再一次链接，有一霎那他的五感失灵了，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觉得脑袋里很空，像是在宇宙航行，伸手便是无边黑夜。 他眼看女人亲了副首相的脸，随后起身出去。他想也没想就跟着起身。两人朝相反的方向出了宴会厅，他似乎下载了什么地图，一出门，本能便告诉他左拐。 在莫名其妙地跟着本能绕了好几个圈之后，他被拖进一个炽热的怀抱里。夏禾将他拖入监控死角，双手搂上他的后背，扑上来亲吻他。张灵玉还没从见到她的冲击里回过神来，又被她来了当头一吻，整个人天旋地转，精神域里北斗七星都朝东指了。 他的内心充满了纷乱的感情。夏禾的肢体和她的吻一样火热，他却没有被她的热情卷走。过去的十余年，他曾一个人在岩石海岸上行走，看月升月落，星辰闪烁。那时他只是往前走，可直到此刻，在她的亲吻里，他忽然记起了星空存在的意义。 “你还活着。”抓住一个亲吻的间隙，他回抱住她，“我的天啊，你还活着……” 他们额头抵着额头，夏禾喘着气，直直地看进他的眼底，而他也是那么看着她的。她穿得珠光宝气，身上沾着浓烈的香水味，可张灵玉知道那不是她。这个和他抵着额头的才是。 夏禾终于开口：“哪阵风把你吹到帝国来了？” 他脑子完全宕机了：“科技创新学术之风？” “靠……”夏禾怔了一下，随后她笑出声，“一点都没变。” 他把眼神别开，随后感觉到一股热意从四肢末端传来。夏禾无力地冲他笑了笑，面色酡红。 “完了。”她说，“看来我们有个问题得解决一下。联盟当初派人的时候，可能没想到我的向导会找过来。”

结合热。

张灵玉哑了口。但女人已经倾过身子压了上来。她问：“如果我们在这结合，那就什么都完了。你还可以走，你想怎么办？” 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伸手扶住她的腰：“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陆玲珑出门警戒，冯宝宝从包里掏出一个又一个仪器。 “你想好了。”张楚岚忽然抓住他的肩膀，“我最后和你说一次，盲目地唤醒哨兵是很危险的。很可能被她拖入精神域里，最后你也醒不过来。” “如果到那一步，我们肯定是先救你。”他认真地说。 冯宝宝挥舞了手中的注射器。 张灵玉点点头。 他抵上她的额头。

霎那间天旋地转，再落地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一片茫茫沙海之中。烈日当空，天空也是一片灰白。干燥，炎热，没有生机。 他从没进过夏禾的精神域。不，夏禾从没对他展开过精神域。她常常到访，自己的大门却从来紧锁着。 原来她那一边什么都没有。 张灵玉皱着眉头，试图在这干涸的世界里找到线索。他俯下身去触摸细沙，松手看着它们下落：垂直向下，这里连风都没有。 她一定给了我线索。张灵玉想。她甚至记得把宴会厅的地图共享给我，肯定不会允许我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往前想想，再往前想想。

“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只要你想，只要你睁开眼睛看看，你一定能找到我。”

他骤然向上看去。

真相藏在这些灰白的云雾后面。他想。我需要让她回到……那片天空之下。 他调动自己的精神力，这并不难，他七岁就学过了，他甚至七岁就教会了夏禾。只需要凝成一点，随后想象一股力量，它足够强大，可以拨开云雾，让太阳下沉，群星闪烁。 他猛地睁大眼睛。 云雾被他拨开，天色也跟着变暗。张灵玉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正在被她吸收，他们干涸的链接就像一株得了水的植物那般慢慢充盈。 先画上织女星，再点上牛郎星与它的伴星们。 横亘在中间的是银河。 全部完成时他已经气喘吁吁，身后却传来脚步声。他急忙朝后看去，看见一个酷似夏禾的人影。但它肢体僵硬，双眼漆黑。它伸出手，把他猛地往后一推。 脚下的沙漠不知何时变成了岩石海岸，张灵玉被推下悬崖，跌入大海之中。 浪花在他背后绽开，他跌入夏禾的回忆里。

“走开，没有人要的垃圾！”

“你叫什么名字？”

“哎，这小孩长得真漂亮。”

“她有觉醒的倾向，我们会带走她。”

“你们是特别的，被选中的孩子，不是没人要的孩子，你们是联盟的孩子，你们出生，就是为联盟服务的。你们也许会为了联盟而死，可那是最荣耀的事情！”

很多话语像气泡一样在张灵玉的耳际炸开。他还在继续下坠，沉甸甸的海水压住他的胸口，越来越深，越来越无法呼吸。 直到他落入一片漆黑的夜空里。 他从夏禾的眼睛里看见年幼的自己。

“你是谁？”小张灵玉皱着眉头问。

“我叫夏禾。”她说。

我“没有”名字。平时他们就叫我红麻雀。红麻雀，来这边。红麻雀，去那边。 夏禾是我小时候的名字，孤儿院的阿姨们是这么叫我的。她们说，这是我妈妈给我起的名字。 我从没忘记。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看见小张灵玉问。

她说：“我想看星星。”

他看见联盟工作人员把她领进一个白色的房间，他们在她领子上别了朵红玫瑰。她开始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编码，解码，速记，多重加密。他们告诉她：“身体是你的武器，你站在最危险的位置上，这也让你变成最伟大的人。你的武器在这里。” 她浑身赤裸地站在镜子前。指导员让她自己看，他说：这是一副很美、很美的躯体，很多人会为你沦陷的。 “爱从来都是不可信的。”他说，“但爱很有力量，它是强大的力量。这是你的武器，知道吗？” 夏禾点点头。 “去吧，红麻雀。”他笑了，“让他们爱上你！”

他看见他们年幼的最后一面。十四岁的张灵玉坐在岸边，夏禾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 爱是不可信的。他听见她的心声。 我会让他们都爱上我。她说。可是你，张灵玉，你可千万不要爱上我，千万不要。

她的少女时代就像一部加速五倍的电影。高中，大学，社交场合，她的社交触手逐渐朝着高层渗透。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很有野心，认为她看上的是帝国最富有的财阀。殊不知她以此为饵，用嫉妒心钓上了帝国副首相。红麻雀展开羽翼，整个帝国都笼罩在她娇小的翅膀下。

直到她再一次看见他。

张灵玉第一次看见自己在宴会厅上的样子：稚嫩，青涩。他刚从一个展览火箭里钻出来，头发还有点乱。他的眼神是多么震惊啊。 可傻了的不止他一个。张灵玉感到“自己”，也就是夏禾的脑内也“轰”一下空白了。 他看着夏禾站起身，看着她熟练地走出去。他看见走廊那一头的自己，看见他们亲吻，看着自己满脸通红，非常狼狈的样子。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逐渐升温的呼吸。 他明白这种感觉，因为他曾在另一具身体里体验过，人们称它为沦陷，那是一种被子弹击穿的感觉。 夏禾无话可说了。情场便是她的战场。她纵横这么多年，第一次感觉自己要死了。 一股热意拂过她的身体，这是结合热，她知道。 她不能在席上消失太久，她的情人会起疑。可她如果在此时离开，她会像行尸走肉一般活下去，活在帝国的阴影下，活在戏装和假意里。

此刻，她只想作为夏禾活一会儿。

张灵玉感觉到“自己”内心的纠结，夏禾不想拖他下水，但她又太渴望他，自己实在做不出决定。 于是她让他做了决定。 而他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她顶着结合后精疲力尽的身体回到副首相身边，称在厕所里有点“女人的问题”，衣服脏了只能找人换一件。副首相忙着应对其他人，只和她说了几句话。 她抓住间隙联络他。研讨会的最后一天，帝国邀请联盟科学家们观摩卫星发射现场。她倚在副首相的怀中，却用自己超常的视觉成为张灵玉的眼睛。他们在精神域中并肩而立，那艘火箭似乎就在眼前。张灵玉咬着下唇看了很久，像要把每一个细节都吞吃入腹。 “这就是你在搭的东西。”她开口。 “是的。”张灵玉说，“它会去向宇宙，去向无边无际的黑夜里。它会去其他星系，看到星云，双子星，超新星……看到所有已知和未知。” “听起来不错。”她说，“嗯……很美。” 当天晚上，趁着副首相去应酬。她敲了科学家的房门。递给他一沓资料。 “这是那艘火箭的资料。”她说。 年轻的科学家先是怔住，随后摁了摁眉心道：“谢谢你。但是，夏禾，我不需要这些资料。而且……我们也真的不该再见面了。” “为什么？”她的心纠起来，“难道是因为我是……” “对你来说太危险了。”张灵玉握住她的手，“实在太危险了。” “那就危险算了，反正……” 她想说：反正我死不死都一样。可那一瞬间，她忽然不想死了。她想长久地、自由地活着。长久是为了张灵玉，自由是为了她自己。 她没有把话说完。 张灵玉看着她的眼睛，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太危险了。” “我们不能在一起？”她重复一遍。 他哑了口：“至少现在不能，我不可以把你……对不起，我不应该那么做的，我不该让你陷入这么危险的境地。” “没有的事。”她摇了摇头。

张灵玉直至此刻才明白，她想的是：我们不能在一起？没有的事。 “我是个疯子，对吧。”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张灵玉转过身去，她终于有了意识。夏禾站在他身后，轻轻耸了耸肩。 “你醒了。”他惊喜地说。 “而你胖了。”夏禾说，“研究所伙食这么好？那我放心了。 张灵玉疑惑道：“放心什么？” 夏禾笑出声：“到时候不至于饿死啊。” 她又问：“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这里实在太像对暗号。张灵玉头一次唤醒人，不知道具体流程，还以为要念什么密码。他又不知道哪里有密码，干脆把夏禾的整段信背了出来。而随着他的背诵，面前的人就像虾被煮了一样慢慢变红。最后，夏禾忍无可忍地爆发出一句：“你不要再念啦！” 她这辈子估计没这么狼狈过：“我没写过这个东西！” 张灵玉忙道：“别啊，织女牛郎星，给我感动坏了，想不到你还记得……”

“我不记得！”

这可能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占了上风，张灵玉还感觉莫名其妙的：他确实觉得写得不错啊。可越强调，夏禾就越想扑上来掐死他，他只能作罢。 “那我们准备回家了。”他最后说，“对了，你是怎么想到‘找到我’这个暗号的。” 夏禾的表情一下变得十分古怪。 “这不是你说的吗？”她说，“我说我死在一个地方也没有人会找到我的，你说……” 张灵玉一下子想起来了。

完了，他之前还真忘了。

再这样下去搞不好真的会被夏禾掐死，他已经感觉到她的怒火在熊熊燃烧。 他当机立断：“先出去再说！” 夏禾一脸不可置信，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张灵玉便“啪”一下消失了。

“怎么样？”张楚岚接住他向后倒的身体。 “绝对会醒！”张灵玉气喘吁吁。 “啊？”张楚岚一头雾水。 一直盯着仪器的冯宝宝忽然“哦”了一声，夏禾骤然恢复了正常的心跳和血压。她猛地睁开眼睛，却在下一刻完全脱力。冬眠刚醒，她的肺叶都是蜷缩的。她这么来一下，顿时上气不接下气。 冯宝宝快速地给她套上简易呼吸机，同时给她推了一针。夏禾抽搐了好几下，脸都红了才找回自己的呼吸。张灵玉爬回到她前面，一下抓住她的手。 夏禾紧紧回握住他。 她费力地眨了眨眼睛。张灵玉理顺她混乱不堪的精神域，将她的失控的五感拽回正常范围。 夏禾好一会儿才安定下来。众人都舒了一口气。 张灵玉顺了顺她的头发：“我找到你了。” “你……还敢说……”夏禾费力地说，“明明就……忘得一干二净……他妈的……你个……死摩羯佬！” “想起来了。”张灵玉耳朵红了，“我想起来了！”

“反正如果我死在一个地方，也没有人会来找我。”小夏禾耸耸肩。 小张灵玉先是愣了一下，又说：“我会去找你。” “嗯？” “你的海岸会消失，我会知道。”他说，“你想想看，我进精神域一看，一座山都没了！” 夏禾笑着捶了他一拳，他们一起倒在地上。 “然后我会找到你。”她的海蓝的眼睛里映着万千繁星，张灵玉不自觉地笑了：“你会好好的，因为我会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