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警:反正不甜 【NC-17】 阳春三月 阳春白雪
那还是他们在路上的时候。 好吧,“在路上”多少有点美化的成分。小雨淅沥沥下起来的时候,夏禾正躺在如家那张马上就要塌了的床上,两条腿往墙上一搭,头发顺着床沿垂下来。 张灵玉一直觉得她有一头粉色的长发,及腰那种。披散下来时像东京那条落满了樱花的河。他也是现在才发觉,原来夏禾的头发只到肩胛骨往下十厘米,不短,但离腰还有好一段距离。 “哎,你知道吗,有些地方,三月还会下雪呢。”夏禾把手机放到小腹上,“你觉得是为什么?” “不知道,一些气候问题吧。”张灵玉回答她,“全球变暖之后,极端天气增多……” “道士还要学气象吗?”她诧异地问。 “要接受义务教育的。”张灵玉眉头又皱起来。 她笑了,有一缕粉色的头发本来挂在她下巴上,她一动,就落到了她眼下。 “窦娥冤里怎么说来着,不是也在不该的时候下雪?”她问。 张灵玉说:“那是六月。” “真没意思。”夏禾咂咂嘴,“你真没意思。” “那你可以从我房间出去。”张灵玉说。 “不。”她说。 好吧。张灵玉想。 “过来一下。”夏禾招招手,“过来嘛,有事,真有事!哎你来不来?” 于是张灵玉走过去,自然地蹲下来,目光与她齐平。夏禾把手一伸,倒着勾住他的后颈。 “你要干……” 张灵玉话还没说完,女人已经凑过来,在他的嘴上啄了一下。但毕竟是倒着,角度没找对,牙齿磕着了。 “嗷!”她把腿一收,滚了一圈。 “……”张灵玉无话可说。 他就这么看着夏禾在床上滚了一圈,又滚了一圈。最后抬起脑袋,那双醉了春水与桃花的眼睛弯起来,冲他漾出一个少见的笑——逃亡太辛苦,空气中的愤怒与分裂足以压垮任何人的嘴角,就是她夏禾也逃不掉。 他的唇上还留着水渍蒸发的凉意,像是夏禾在他身上打下的印记。水大抵都是凉的,张灵玉想。雨水,泪水,甚至是大腿上蒸发的体液,都是凉的。 他就这样看着夏禾。一如既往的闷,一如既往的无趣。张灵玉不再蹲着,他选择坐下来,靠住双人间的另一张床。 等到唇上的冰凉完全消失,他才说:“我该回去了,夏禾。”
动物的有很多种特性,其中一种叫做适应性,源于百万年以来自然的选择,体现在不同的环境下,动物的习性出现改变。 人就算再高级,终究逃不出动物的王国。这也许解释了张灵玉的心跳为何这么快。它在龙虎山时有多平静,此时就有多喧嚣。分明是一样的安静,风怎么吹动龙虎山的树梢,就怎么吹动如家的窗帘。野马与尘埃轻盈地过境,他坐在破旧的木地板上,看着夏禾骤然安静下来的眼睛,心跳鼓噪如蝉鸣。 她的表情变得很快,但他还是捕捉到了。和他待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夏禾的演技生疏了不少。她一向最熟练了,一露出马脚沈冲就叹气。夏禾说,他再叹一口,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肺有问题。 就像是什么熄灭了。张灵玉想。就像全性攻山的晚上,夏禾躺在地上,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眼睛里空蒙蒙一片。他不看她,他又有多敢看她呢。 有什么熄灭了。不需要多高深的修为,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有什么熄灭了。也许是她终于失望了,那她会就此离开吗。 拜托,快离开吧。张灵玉想。 “我要回龙虎山了。”他说,“我总不能不回去。” “你可以啊。”夏禾眨眨眼睛,“就这样一直继续下去,我们逃到天涯海角去。反正有我在,你不愁吃,也不愁穿……哎,那老头给你什么好处了,你对他言听计从的……” 她又伸手来摸他,张灵玉敏捷地躲开了。躲开了不够,他又把她手拍掉,以示自己生气了:“你,不可以这么说我师父。” 夏禾咂咂嘴:“好凶哦。” “也不看看自己说的什么话。”张灵玉说。 “他给你什么了。”夏禾笑着说,毫无一点悔改之意,“你这么护着他。” “师父给了我住所,给了我能力,他把我培养成我现在的样子。”张灵玉更火大了,振声道,“他给了我来处。他教我如何成为一个正直、诚实的人,你这种人是不会懂……” 发现失言已经晚了。就像过去无数场谈话那样,他像是被什么掐住喉咙,把剩下无足轻重的部分噎下去,但最锋利的话已经刺出去,收不回来了。 夏禾定定地看着他。她趴在床上,双手垫在下巴下面。半晌,她说:“成。”
“成。”夏禾抖掉外套上的雨水,“少一个也是逃跑,多一个也是逃跑,我刚好不想死那么早。”
“你回呗。说得好像我能拦得住你似的。”她从床上爬起来,去玄关找水壶了,“我这种人呐,哎,可拦不住你这种人。” 张灵玉又一次无话可说了。好吧,这一次更倾向于他的大脑疯狂地想要补救,几百种借口在他的嘴里打转,他的心却横下一道槛,说:你什么都别说了,说什么都没用的。 “毕竟你可是,哎,灵玉真人!”她的声音从玄关传来,“我还得感谢你,你可是我的大——大大大恩人啊!” 水壶倒水的声音。 “我又怎么敢造次呢。您要回您的山里去,我哭还来不及呢——” “好了,你别这样。”张灵玉实在受不了她的阴阳怪气,“是我不该……” “噢不行,不行。”夏禾探出一个脑袋来,“您说的对!您说的全是实话呀,我这种人当然不懂了。” 张灵玉和她对上眼睛,又像被灼伤一般收回了视线。只需要一个消失的时间,夏禾便换上她那副皮囊,变回她最熟悉的样子,眼睛一眯,身体向后一靠,头发自然地流泄,滑过她的肩膀,滑过她垂落的吊带衫。 她双手在胸前一叉,雪白的胸脯被往上挤,一片春光似乎马上就要溢出来。张灵玉知道如何刺伤她,她自然也清楚如何刺伤张灵玉。这段扭曲的关系里,他们好似彼此的镜像,只需要轻轻一瞥,便能看见镜中自己最憎恶的样子。 张灵玉怔住了,像大劫将至那般。夏禾便知她已赢下这一局,而胜者注定要享受果实的,不是吗? 于是她走过来。踩着火,踩着冰,赤足踩在黑色毒液上走来。她抬起一只脚,轻轻踩住他的大腿,又弯下腰来,摁住他的肩膀。 “我是什么人?”她问。 随后,她抬起他的下巴亲吻他,暗粉色的炁顺着舌根淌进去,隐秘地、强硬地缠住他的五脏。夏禾勾住他,剥夺了他换气的机会,她垂下身子,占据了他的整个世界。 “你说啊,我是什么人?”她问。 就算张灵玉想要回答也没法回答。夏禾掐着他的下巴,炁就像绳子一样,他的力道被抽走,完全无法反抗。 他也没时间想,因为夏禾的唇舌已经侵进来,与他纠缠在一起。她坐下来,身体跟着压下来,像泥那样严丝合缝。 他后知后觉:夏禾这是动真格了。与她柔软的身体不同,息肌变作网绳,锁住他的筋肉。他的力道被泄完,身体却泛起细密的麻与痒,涌浪似的一阵又一阵,从尾椎泛上头皮。 而他对此毫无办法。 她另一只手已经钻进了他的衣服。张灵玉的皮肤被烤热,她的手心微凉,因此触感格外明显。她没费多大力气就把手伸进了他的裤子里,掐住顶端,拇指在龟头上滑动着。 “那你在和什么人接吻呢?”她在间隙之间问,“你在为谁起反应?” 她手上加快了速度,没一会儿就感觉到他顶端分泌的液体。张灵玉的呼吸急促起来,夏禾一只手抚过他的脸颊,又低下头舔舐他的脖颈。 “灵玉真人,你师父把你培养成一个正直、诚实的人。” 她在他的脖颈上吮出一朵桃花。 她用手心包住他的整根器物,满意地听见他齿间泄出的喘息声。 “大概不知道你现在正在被一个不正直,更不诚实的社会渣滓……摁在如家的地板上干吧?”
那股冰凉的感觉又来了。 他的耳边,他的脖颈,他的腰腹。夏禾碰过的所有地方。他的身体滚烫,那凉意便更加明显。夏禾隔着布料蹭他,牛仔短裤的金属搭扣一下又一下地撞在他松软的衣袍上,说实话并不好受。 她以炁制住他的双手,再用一个又一个的吻锁住他的口腔。张灵玉想,此刻大概只有一上一下两个地方是温热的。 一个又一个亲吻里,他被夏禾的手送上一波又一波的高峰。酥麻的快感冲上来又退下去,夏禾舔舐着他的耳阔,凭借着他呼吸的节奏判断出他的状态,精准地把他吊在高潮的前一线。 思考的空间不断被挤压,最后只剩下一条缝。已至绝处,他平日不存在的“共情能力”忽然爬出来。在夏禾反复的动作里,一股沉重的酸痛就这么袭来。可快感太过强烈,欢愉带来一阵阵战栗,他眼前全是散点,在看见她的眼睛的那一刻,它们演变为痛苦。 他忽然感到悲哀。 他从来无法拒绝夏禾,更别提看到这个她。这个他不敢面对的,于深处破碎的夏禾。可他要离开了,一次,又一次。 张灵玉想,这是第三次了。 他不知不觉唤出她的名字,而女人也恍了神,手上节奏一停,终于结束了这场长久的、无上的折磨。射出的那一瞬间,体液溅在小腹上。冰凉。夏禾把息肌松开,张灵玉一下向前倒去,跌入她的怀中。 他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脸颊贴着她一侧的胸脯,身体无法自持地起伏。夏禾低着头看他,过了一会儿,还是伸出手去,轻柔地从他的后颈顺到腰。 他们都没有说话。夏禾无言地捋,他专注地喘。直到性高潮的麻终于散去,他在她怀中睁开眼睛,眼睫毛碰到她光裸的手臂。 夏禾这才收回手,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把自己埋进去,塌下去,就像真的情人那样。她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又叹了一口气。张灵玉刚想说点什么,就感觉肩上的手臂一沉。 夏禾说:“张灵玉。我什么时候能看到真正的你?”
真正的样子?张灵玉看着对面泛黄的墙壁,那股火又冒出来了。他忿忿地想:我现在就是真正的样子。我就是这样的,你指望我与你同流合污,害人诛心,你大可直说,而不是拿“真正的样子”,来搪塞我。夏禾,我有我的正义,我永远不会加入全性,我也不会妥协。
可你在这里。
他闭上眼睛,眼前出现前几天龙虎山弟子们震惊的眼神。有的人都躺在地上了,依旧不相信那是他。他还遇到一些人,普通异人。张灵玉想起他们看着他奚落的眼神,这是他从没遇到过的。他一向不允许自己变差,变坏,又何曾受到过冷眼呢。 他陷入回忆与思考中。沉默了好一会儿,耳边忽然响起轻柔的声音。他怀中一冷,夏禾从他身上爬下来,抱着膝盖蹲在旁边。她说:“唉……不好意思,是我过分了。你说的也对,我这种人,反正不是什么好人,坏透了,确实坏透了。我还指望你会懂呢,唉……算了。没事,没事。” 如同三月的风吹动新生柳枝,像孩童梦中的呓语。太轻了,世上所有比喻都可以拿来喻一下,唯独不像夏禾的声音。 张灵玉忍不住扭头去确认,夏禾的眼神却别开了。她看着窗外的蓝天,看着深灰色高楼后白色的云朵。 “张灵玉。”夏禾唤他,“灵玉,你说,我要是不长这样,我要就是个普通人。你说,我是不是也能变成你那样子?”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的话张灵玉都快要听不清。她像是自嘲一般笑了,别开脸,先揉皱了鼻子,嘴里又嘟嘟囔囔了什么。最后,她眼神绕了一大圈,回到张灵玉身上。 二人眼神相接。他们的眼睛是多么的相似,又多么的不同。夏禾看了他好一会儿,凑过来在他的唇上最后啄了一口。 她说:“你回去吧。”
自那之后,他们就没见过。张灵玉行走了一年,跌跌撞撞,阴差阳错,又回到龙虎山脚下。托某人的福,就连游客系统都记住他了,他哪怕回到这里也上不去。今年三月很冷,他在农家乐醒来,听见老板娘在楼下说:“不能真下雪了吧?” 老板刚做完豆干,把鸭和鹅放出去。他回头说:“不能吧,这都三月多少了,再过段时间都可以过劳动节了。” 老板娘说:“三月之后是四月,你脑子被烟熏傻了?” 鹅在刚化冻的小溪里大叫。张灵玉靠在窗边,忽然想起她来。夏禾在做什么,她还好吗,她冷不冷?逃亡的时候没见她睡过一个好觉,除了一个晚上。那天,她迷糊着凑过来抓住他的手腕,就不再翻动了。 事情还没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过去。春天又来了,但春天似乎还没来。张灵玉想起那天,他是如何决绝地走出了酒店的大门,孤身一人,踩着县城破旧的粉砖一路到火车站。夏禾就在他身后看着他。她是什么表情来着?他有好好告别吗,天啊,他应该好好告别的。 可当时的他不懂。他只想快点回到那个给了他一切的地方,把这些事情都理清楚。把悔忏了,把罪赎了,这件事也许就过去了。可师父没给他这个机会,也许他老人家早就看明白了,也许夏禾也看明白了,看明白他自始至终都在逃避。 老板大声说:“什么熏傻了,我告诉你,绝对不会下雪!” 夏禾一定会和他吵起来的。张灵玉想。 谁知那天真下了雪。雪在他掌心融化,消散,留下星点集中的凉意。就像谁曾经于清晨醒来,在他掌心印下一个亲吻,但是不会有了,不会再有了。 张灵玉抬起头,远山在云雾中隐匿,两三鹳鸟从林间飞入山中,最后消失在他的视线里。雪落在他的身上,淅淅沥沥。分明是白昼,他却被拉回好多个夜晚里。那些夜里桃花盛开,在他身上开出一朵又一朵清凉的嫣红。 直至此刻,他才终于明白,夏禾给了他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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